千桜緋雪-ChioHiyuki

※※※

我是制造出来的道具，不可能会被当做【人类】对待。本应如此的。可是有那样的两个人，教会我如何像一个真正的【人类】一样生活……我感到非常，非常非常的幸福。已经足够了。对我来说，已经足够了啊。

“不对！你不是为了那种事情才诞生的。”

阿周那看着那双莱恩湖般清透的双眸就连眼白也被纯粹的黑色吞噬，失去任何光亮。他不假思索地擅自将魔力注入人偶的心脏，结果被巨大的魔力反噬而失去了意识。

四周很安静。什么声音都没有。没有魔力的流动，什么都感应不到。然后他听到了很多声音。有他自己的声音，有迦尔纳的，还有小姑娘的。那些是属于她的记忆。

……

——海？那是什么？

——是有很多很多水的地方，还有很多鱼。海是蓝色的……

——也有绿色的海。……嘶，痛……

——……是的也有绿色的海。还有沙滩，有很多很多柔软的沙子，可以堆城堡，还有那种把全身埋进沙子的沙浴。

——哇！我真想去海边看看！呐，好不好？我和周那和迦迦，我们一起？

——恩。等结束了之后，我们可以和奥莉薇雅商量一下，绕个远路从冲绳回去。

——太好啦！说好了哦？

——好，说定了。

……

——为什么周那的皮肤是黑色的？好像巧克力哦！哈哈哈，不要捏我的鼻子啦……

——巧克力很好吃——咕噢。怎么了我只是对巧克力发表了看法……

——你们两个关系真好呢！

——“没有这回事！”

……

——呐呐，迦迦啊，你说，森林里真的会有公主的城堡吗？

——有的哦。

——像书里说的那样有高高的城墙和尖尖的塔顶吗？

——大概。

——那座森林在哪呀在哪呀？

——想见公主？

——迦尔纳，你应该少给她讲那些不切实际的故事。

——这真是毫无缘由的迁怒。童话故事至少比你看的那些数字和公式要更适合小孩子。

——你这家伙！

……

阿周那睁开双眼。

一个小小的人偶坐在那里。

“真的太好了，能和你们，一起度过这段日子。”

人偶发出嘎吱嘎吱的机械音。

“阿周那君。这是第一次正式的，叫你的名字呢。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开始选择了接近你吗？”

人偶歪了歪头，金色的发丝盖住肩膀。

“因为如果是迦尔纳君的话，不行呢。他呀，无论什么样的要求都会接受，所以不行。我【最初】的愿望对他来说太沉重了。”

“我曾经，想要自己变得幸福。”

“那没什么不对。”

阿周那皱眉。

“可能吧。不过，我的愿望已经改变了。因为和你们相遇，而且作为种子，想要开出能令你们震惊的花。”

“……是吗，你听到了。”

“恩。我不知道是不是你一直在寻找的答案，不过我向你保证，这是属于我的答案。”

人偶好像很高兴。

“说说我现在的愿望吧。我想要，让我珍视的人得到幸福。

你也是，他也是。”

不要为我伤心。我是个人偶，道具，仅此而已。我啊，要在最后能够笑着说再见。

“回去吧。……回到他身边去。”

啊啊。明明是人偶。明明只是个为了完成使命而制造出来的，非人之物。竟然，拥有了人类的感官，学会了人类的感情。

内脏，好像在燃烧一样。喉咙里好痛。有腥甜的味道……好疼。好疼好疼好疼。

我，马上就要消失了。死亡……吗。没有什么实感的东西。说不寂寞是骗人的。说不害怕是在逞强。我的，愿望……只有这个愿望一定要……

“阿周那！快点离开那里！【带路者】被完全侵蚀之后就会自爆——”

迦尔纳侧头，阿周那射出的箭擦过他的额角，他用手背去蹭，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殷红，燃成了火焰。握紧。

是吗。既然如此。

“我真的对你感到愤怒，阿周那。你作为英灵的器量和高傲，都是随随便便就可以抛弃掉的廉价品吗！”

“咳啊。”

本就处于魔力耗尽的状态，阿周那直直地被杀神枪击中，呕出一口鲜血。

他不想听迦尔纳的话。一个标点都不想听。

因为他知道迦尔纳说的是对的。

他艰难地转过身，那孩子就在那里。很近，很近。明明那么近。

他可以看到那张苍白浸满汗水的脸。自己的视线都在发抖，却如此地，如此强烈地想要将那只冰凉的手重新染上温度。

好疼啊……好冷啊……

可是。比起这些，还有更重要的事。

那具娇小的身躯被黑暗撕咬着，发出无声的悲鸣。

——那种叫做「樱」的植物，粉色的，一团一团的，很好看。只是，真的凋谢得很快呢。明明是那样脆弱的生命，却可以开的那么恣意，我啊，很羡慕哦。

——夏日祭上的风铃，记得挂在窗边啊。两个人，一人一个哦。就算我不在了，也不可以吵架哦。呐，好吗？

——一定要，一定要，得到不输给任何人的，幸福哦。

——其实啊，我还有很多很多话，想和你们说……可是没有时间啦。本来不想告诉你们的，我呀，是个胆小鬼呢。

再见也没能好好地说出口，我怕会舍不得。不，我一定会舍不得。所以，就让我，任性一次，最后一次，好不好……

那张稚嫩的脸上，笑容与温度一同消去了。

“住手！！！！！”

被巨大的冲击波弹开的阿周那奋力地挣扎着想要起身，他朝着迦尔纳的方向嘶吼。

“感受万神之王的慈悲，毁灭即善，一如此枪之刺，因陀罗啊好好看着吧，燃烧殆尽吧『日轮啊，顺从死亡』！……无关是非。”

结界被EX级别的宝具开出一个洞。迦尔纳拖着阿周那，顺着日轮的光路冲了出去。

身后的爆炸声没能传达到两人的耳朵里。

在一片空旷的白酢浆草丛中，迦尔纳眼前是一名小小的女孩子。她穿着白色的衣裙，抬起头微笑着，露出甜甜的酒窝。

“之前的问题，有答案了吗？”

——啊啊。已经找到了。它从不曾改变。

※※※

自他们回到「世界之核」已经过了五日。

由于奥莉薇雅以【观星者】的身份提出了请求，时钟塔暂时将迦尔纳这名从者寄放在这里。当然还有其他的原因。

星球的毁灭得以抑止，一切都回归到一个月之前的平静。

不。下结论尚且太早。

【收割者】的胚胎实际上是一种装置。它在吸收了足够质量的灵魂之后，有两种可能性：膨胀为超巨大质量的物质，在一瞬间产生爆炸，从而造成地球的毁灭；或是在吸收的能量达到临界点的前一刻被强制停止，从而转换为可以改变一切「常理」的能量体。

如同薛定谔的猫，在打开箱子之前你永远不会知道里面装的是那希望的50%还是那绝望的50%。因此时钟塔高层判断应该将其毁灭，把一切的不确定性扼杀在摇篮里。令人预料不到的是，最后被【胚胎】吸收的那个灵魂的愿望，得到了实现。

不过另一方面——

阿周那无论如何也不接受召唤。奥莉薇雅不愿用令咒叫他出来，只好喊迦尔纳到身边来。

“在梦里，我见到了阿周那的过去。里面有你。”

她似乎有些难以启齿。

“master通常都会梦到servant的过去。不过这次我看到了一些不属于过去的东西。我想我大概知道阿周那真正的愿望了，只可惜能为他实现的并不是我。”

那位英雄看似辉煌的一生，实际上充满了空虚。抹杀自己个人的欲望，为了家族的荣誉，为了他人的期待而努力，到头来真正属于他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？

不过这一世，在他还没有去寻找之前，就已经被找到了呢。

少女看着面前的白发servant，将一个木盒递过去。

“这是……”

“那孩子的名字。”

目不能视的少女露出有些悲伤落寞的笑容。

“多赫丝。很美的名字。”

“在我家乡的语言里——dóchas，是希望之意。”

“希望……吗。”

迦尔纳看着样式简单的手造风铃背面用魔术刻上去的文字。

“因为经过魔术的处理，所以可以保存相当长一段时间了。”

奥莉薇雅轻轻地抚摸着风铃的表面。

“这是我个人的请求，以阿周那的友人，而非他的master的身份，提出的不情之请。

请你，无论他在哪里都要找到他，陪他完成他真正的愿望。”

阿周那听到庭院的方向传来一阵清脆的声响。

他还没有习惯这具身体和脚下如此真实的重力。披上外衣走到院子里。

一头白发的熟悉身影背对着他，挽起袖口露出结实的小臂，正将一只风铃系在窗檐。

他认出来那是夏日祭上小姑娘挑选的最后的纪念物。

“唔，总算找到你了。”

迦尔纳挑眉，给阿周那让开位置。

“哼，明明是我自己出来的。”

阿周那默默地翻开风铃下悬挂的花笺。

歪歪扭扭的字体，笨拙而小心翼翼地写着：

谢谢

小巧的风铃，随风而鸣。

“明年这里也会有樱花盛开。”

迦尔纳指着他刚种下的树苗，想要抚摸那人颤抖的后背，却在中途缩回了手。

“那就一起看吧。”

曾经没能做到的事情，从现在开始即可。了解一个人的步骤，想必也是如此。

青年这样想着，他其实并非是在记仇，反而说是害羞比较合适些。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眼前的人，不知道该如何……道歉。

迦尔纳震惊地看着阿周那，略显无措地张了张嘴，随后笑了。

在那可以看到樱花的地方，风铃成双。

这是你所给予的【可能性】。

为了他人而被制造出来的似人之物，好不容易成为了真正的人类，却放弃了自己的未来，许下了为了他人的愿望。

那么生前的我，也并非是单纯的由他人驱使的机器吧。成为【阿周那】，是我自己的选择，我自己的人生。

这一世我也会由我自己做出选择。

多赫丝，我以英灵之名起誓。唯独这个约定我一定会为你实现。

——我们将如你所期望的那般幸福。

——END——